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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蘭,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比較文學博士,現任美國奧勒岡大學東亞語文與文化系副教授,2010年於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及中興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擔任客座研究人員。著有《浮出水面的女同志:現代中國女性的同性欲望》、《霸王別姬:同志閱讀與跨文化對話》(合著),發表〈牡丹三樣開〉、〈程蝶衣——一個詮釋的起點〉、〈挫敗的摩登女孩們〉、〈通俗小說研究:張愛玲〈十八春〉與〈半生緣〉〉等論文。

向來文學批評家多認為張愛玲到美國後創作力衰退,原創性的作品較少,發表的篇章多為舊作重寫或作品翻譯,如將鴛鴦蝴蝶派小說《海上花》翻譯成英文。桑老師則認為應該重新評價張愛玲到美國後的創作,例如自傳性色彩濃厚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是自傳性小說《小團圓》。

張愛玲書寫《小團圓》時面臨幾個再現政治的問題,首先是當時胡蘭成已經出版自傳《今生今世》,面對舊情人對於他們關係的描述,她要如何爭取詮釋權?接著,在明清以來「才女書寫」的傳統中,自傳書寫是女性創作中相當邊緣的文類,她如何克服這種邊緣位置?自傳書寫到底有無療傷的功能?還是書寫的過程其實是重新揭開不堪回首的傷疤?

張愛玲和讀者之間有著將《小團圓》視為其自傳的契約;法國的自傳書寫研究者Philippe Lejeune主張一部作品是否為自傳的標準,在於作者與讀者之間是否存在「契約」。 她在五○年代即提出《小團圓》的寫作大綱,顯見她有出版這本書的想法。

宋淇在七○年代閱讀《小團圓》初稿後,反對張愛玲直接出版,認為張愛玲書寫胡蘭成(書中化名為紹之雍)這種「政治異己」是政治不正確的;女主角九莉並不認為蔣介石政權代表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她的幾位長輩均在北洋軍閥或滿州國任職,她並未因此批評他們;紹之雍跟她說戰爭要結束時,她因知道戰爭結束就是他們分離的時刻而回答:「我真希望戰爭不要結束。」此外,九莉的道德觀與性行為亦無法令讀者同情。這樣的自傳將引起當時讀者的不安。

《小團圓》是「自傳」或「他傳」(書寫家族)?張愛玲的自傳書寫打破中國儒家「為親者諱」的傳統,中國傳統傳記書寫父母長輩時多歌功頌德,但張愛玲卻寫出家族中長輩們的陰暗面。自傳的書寫,亦是自我展演與表現的過程,張愛玲出版的每一次自我回望與往日再現皆十分不同。例如於寫作與出版於九○年代的《對照記》塑造母親的美麗、摩登與五四新女性造型,與2009年出版的《小團圓》(但是於七○年代創作)中的母親形象即有所差異。

張愛玲在《對照記》中美化了母親嗎?

桑老師認為,這是因為張愛玲晚年對母親的作為有了較多的理解與原諒,以及她知道當她死時、她的親人也要「再死一次」,她的書寫之於家族是第二度的蓋棺論定,此時她願意「為親者諱」。另外,由於《小團圓》初稿受到宋淇的勸告(或者「思想檢查」),可能使得她回想起四○年代受小報攻擊的往事,她於是「自我消音」了。幸好張愛玲未依宋淇的建議而修改《小團圓》在七○年代出版,使得自傳中對抗國家文化論述與挑戰「為親者諱」的儒家傳統的書寫被保留下來。

在五四女作家的創作中,母親形象若非傳統父權制度中的「舊女性」,即打破傳統的「新女性」。民初男性的女權運動者鼓吹女性的出版,打造「新女性」形象的同時,也建立他們作為現代知識份子的話語權。

《小團圓》中九莉的母親是五四新女性,是「出走的娜拉」,張愛玲作為「後五四」的女作家與「娜拉的女兒」,未如民初或五四時期的作家讚揚新女性,反而指出母親這「自我解放的女性」、以及她的自我中心與個人主義行為,對其子女所造成的傷害。張愛玲此般書寫戳破了母愛與五四摩登新女性的神話。

在與〈小團圓〉一樣寫於七○年代的〈談看書〉中,提到近來多看些真實的作品(忠實的記錄體、non-fiction),早年亦曾說過只希望自己能寫得真實些。然而為何張愛玲要在小說此一「虛構」的文類中創造「真實」呢?

桑老師認為張愛玲重視從現實到小說的「移植」過程,她期待自己的創作是從真實中生長出的小說,並且重視技巧的運用。例如亦帶有自傳色彩的〈色戒〉(1979)即使用多重的明喻與隱喻,她非常講究以最精簡的方式表達出最多層次的意義。
 
座談時間中桑老師與在場聽眾們的問答相當精彩,本所陳建忠老師提問:我們應如何詮釋《小團圓》中露骨的性書寫?韓良露認為張愛玲純粹是為了報復而如此書寫,真的是如此嗎?

桑老師回應張愛玲書寫自傳,當然不只是為了與胡蘭成爭奪詮釋權,也是解釋她這樣身世(自小與母親分離、備受親爹冷落與後娘欺侮,看盡人世滄桑)的女子,何以愛上胡蘭成這樣的人。

本所王鈺婷老師提問:《小團圓》中的母親形象,和五四女作家筆下的母親形象十分不同。
 
桑老師回應:張愛玲既符合五四女作家寫母女關係的傳統,但並非如她們多書寫身為「舊女性」的母親形象;反而是以諷刺的筆法書寫作為「新女性」的母親。

張愛玲的人生聚合是聚少離多,「幾度小團圓」,一輩子真正讓她受過罪的人也就兩個──她的母親與胡蘭成。正因為她愛過他們,他們才能讓她受罪。她在美國的後期創作,便只寫她想紀念的人事與時光,她的童年、親情與愛情,儘管也是這些人給她最深的傷害。這便是張愛玲的《小團圓》。




時間:Apr 28, 2011
地點:清大人社院A309教室

清華人社院簡訊第255期(Jun 3,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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